捕蛇者说原文及翻译
- 《文言文》
- 2024-06-17 19:57:11
捕蛇者说原文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杀三虫。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
有蒋氏者,专其利三世矣。问之,则曰:“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今吾嗣为之十二年,几死者数矣。”言之貌若甚戚者。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将告于莅事者,更若役,复若赋,则何如?”蒋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向吾不为斯役,则久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乡,积于今六十岁矣。而乡邻之生日蹙,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号呼而转徙,饥渴而顿踣。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往往而死者,相藉也。曩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则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恂而起,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谨食之,时而献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余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
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犹信。呜呼!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
捕蛇者说原文及翻译
永州的郊野出产一种奇异的蛇,黑色的身体,白色的斑纹。它碰到草木,草木全要死掉;要是咬了人,就没有医治的办法。但把它捉了来,风干之后制成药饵,却可以治好麻风、肢体僵硬、脖子肿和癞疮等恶性疾病;还可以消除坏死的肌肉,杀死人体内的寄生虫。起初,太医奉皇帝的命令征集这种蛇,每年征收两次,招募能捕捉它的人,用蛇抵应缴的税赋。永州的老百姓都争着去干这件差事。
有个姓蒋的人家,专享这种捕蛇抵税的好处有三代了。我问他,他却说:“我爷爷死在捕蛇上,我父亲死在捕蛇上,我接着干这件差事已经十二年了,有好几次险些送了命。”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似乎显得很悲伤。
我同情他,并且说:“你怨恨这件差事吗?我打算告诉主管这事的人,免掉你这件差事,恢复你的赋税,你认为怎么样?”
蒋氏听了更显悲苦,眼泪汪汪地说:“您想可怜我,让我活下去吗?可***这件差事的不幸,还不像恢复我缴税的不幸那么厉害啊。要是过去我不干这件差事,那早就困苦不堪了。从我家祖孙三代定居在这个村子,算起来,到现在有六十年了。乡邻们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困苦,他们缴光地里的出产,缴光家里的收入,哭号着四处逃亡,又饥又渴,常常跌倒在地,顶着狂风暴雨,冒着严寒酷暑,吸着有毒疠瘴气,常常是死者一个压着一个。从前跟我爷爷住一块儿的,如今这些人家十户中连一户也没有了;
跟我父亲住一块儿的,十户中没剩下两三户,跟我一块儿住了十二年的人家中,如今十户中也不到四五户了。不是死光就是逃荒去了。可是我却靠着捕蛇而独自活了下来。凶暴的官吏一到我们村子来,就到处乱闯乱嚷,吓得人们哭天喊地,甚至连鸡狗也不得安宁啊。我提心吊胆地爬起身来,看看那瓦罐子,我的蛇还在里面,这才安心地睡下。
我小心地喂养牠,到了时候把它交上去。回来后,就可以香甜地吃着我地里出产的东西,来过完我的余年。大约我一年里冒生命危险只有两次,其余的时间却能舒舒坦坦地过日子,哪里像我的邻居们天天都受到死亡的威胁呢!如今即使死在捕蛇上,比起我那些死去的乡邻已经是死得晚的了,又怎么敢怨恨这件差事呢?”
我听了这些话而愈加感到悲痛。孔子说:“横征暴敛比老虎还要凶狠啊。”我曾经怀疑过这句话。现在从蒋氏的遭遇来看,才相信了。唉!谁能想到横征暴敛的毒害比这种毒蛇还要厉害呢!所以我为此事写了这篇《捕蛇者说》,留待那些考察民情的人以为参考。
捕蛇者说导赏
甲、篇章结构
吕本中《童蒙诗训》曰︰「柳子厚文,分明见规摹次第。初学者当先学柳文,后熟读韩文,则工夫自易尔。」是以柳文结构,严谨分明;此等手法,自《史记》中来。故韩愈谓柳文,曰︰「雄深雅健似司马子长。」先言其结构,然后见其规模。
文章开始,先写蛇极毒,暗伏下文「毒」字。然后入题,敍述永人奉命捕蛇缘由,蒋氏叁代皆为毒蛇所毒害。至「若毒之乎」,一句顿住。此一「毒」字,着眼伏结笔;带出赋敛之毒害。换笔转意,以一「毒」字,贯串全文。为全篇主脉。
「当其租入」一句,是通篇发端所在。见得赋役之毒酷,虽祖父皆死,犹冒为之。然上文止言「岁赋其二」,未为苛责之词,而役此者实日与死近。一纵一紧,张弛有力。此处若疾入赋之不善,或太息,或讥毁,文势便太直率矣。故文轻轻将「更役復赋」四字,鞭起蒋氏之言。以不平之言,寄不平之事。文章即起波澜,避滑避俗,即在此等工夫。犯死捕蛇,犹以为幸;更役復赋,反以为不幸。此岂人之情哉,必有甚不得已者。下文乃畅发之。且又不说赋役与捕蛇之苦,祇作两两比较。足见用笔巧妙变化。此是说假令从前不为捕蛇之役,则久已受病不能生存矣。「久已病矣」,再提一句起,挺接下文,言民生日蹙,至于死徙垂尽,直贯至乡邻「非死则徙,吾以捕蛇独存」。二句收上转下,劲挺有力,屹如山立。论者每谓柳文挺拔,此等用笔变化,宜堪细玩。
此言其大略,但就民之被害而言,尚未说到官吏所以病民之手段。下文续写追唿之扰。「悍吏之来吾乡」六字,写得声色俱厉,以下即极尽摹写能事。转接处,若将蛇之典实,拈采掩映,便立时坠落小样。妙在「恂恂而起」,「弛然而卧」,竟託毒蛇为护身之符,最苦毒之事,反成最安乐之职。摹写自得光景,真情真语,笔趣盎然。与上文反射相应,更与前文「当其租入」,「斯役之不幸,未若復吾赋不幸之甚」句,互为唿应。悲喜无端,文情妙绝,如演悲剧。文字从容暇豫,却形出朝廷之弊政、俗吏之殃民,不待点染而情景如画。至「又安敢毒耶」句,收束全段。又以「毒」字作唿应。本段借蒋氏言极写赋敛之毒,情态曲尽。
末段引「苛政勐于虎」语,带出正题。「赋敛之毒」,再提毒字。则毒蛇之毒,与赋敛之毒,孰轻孰重,可知之矣。「有甚是蛇乎」一句,结出主意。再以「俟观人风」,总结全文。振聋发聩,便辟入里。
乙、构思运笔
步武绳法,当如印之印泥;前人文章,必先了然于胸;至其操觚染翰,才得规矩,始合尺度。本文最具法度,堪为楷模。先探其运思方法,再言其锻炼之功。
作者意中先有「苛政勐于虎」句,因捕蛇立说,事虽异而旨同;再就「苛政」落想,想出一「毒」字,为通篇发论之根。此构思之第一步,为文章树立根柢;无根之文,其言必散乱而无所归。此古人所谓「一字立骨」也。
进而把握一个「毒」字,推波助澜,为文章内容增添姿采。或从捕蛇之毒,形出供赋之尤毒。或极言供赋之毒,见得捕蛇之毒尚不至是。至说到捕蛇虽毒,形以供赋之毒亦不敢以为毒;则用意更深更惨。所谓抑扬唱嘆,曲折低徊,情致缠绵者也。
何以然乎?运笔变化也。中间两段,将供赋捕蛇,或对勘,或互说,颠倒顺逆,出人意表;用笔极尽变化,而题意亦透发无余矣。其中手法,为前后伏笔,收束唿应,皆紧握题珠,一字不苟下。盖「毒」字为通篇眼目,起处「则曰」以下,已透出「毒」字之意;却祇将「貌若甚慼者」句,虚虚按住;而于自己口中说出,此用笔之变也。以下随作一跌,转处着「大慼」字,「汪然出涕」字,此从自己目中看出「毒」字。中二段,又从捕蛇者口中,形出「毒」字,此其用笔之又变也。前云「余悲之」,后云「余闻而愈悲」,祇增一二字,而前后唿应深浅,令读者一目了然,此又用笔之以不变为变也。初学者宜熟读深思,参此用笔变化,文章叁昧,探骊可得者矣。
丙、习文之道
陈衍《石遗室论文》尝论柳宗元文之不易及者五︰「出笔遣词,无丝毫俗气,一也。结构成自己面目,二也。天资高,识见颇不犹人,叁也。根据具,言人所不敢言,四也。记诵优,用字不从抄撮涂抹来,五也。」
柳宗元《答韦中立论师道书》,尝论其学文之宗旨,在于「明道」。取道之塬,「本之《书》以求其质,本之《诗》以求其恆,本之《礼》以求其直,本之《春秋》以求其断,本之《易》以求其动。」故其文之精妙,皆从《五经》而来,即刘勰所谓「文塬于经」也。固知未有遗弃《五经》而能文者也。其次则要旁推交通,曰︰「参之《谷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老》《庄》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幽,参之《太史公》以着其洁。」即杜甫「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之意也。故林纾誉之曰︰「柳州精于小学,熟于《文选》。用字稍新特,未尝近纤。选材至恢富,未尝近滥。丽而能古,博而能精。」学文之道,无他,惟「读书精熟」而已矣;未有枵腹而能文者也。
本文从《礼记‧檀弓》「苛政勐于虎」一句而来,立根经典,此意人皆知之;惟作者以其天资聪敏,推出新意,自成面目。勐虎毒蛇,害人则一。然勐虎为不期之遇,仁政为常行之道,故妇人安居于此而甘死于虎,是自愿也。捕蛇岁赋则为苛政,皆不甘死于蛇者,非自愿也。是毒蛇之害,有甚于虎;然永人争相奔走者,何也?有甚毒害于毒蛇之赋敛也。故蒋氏安于捕捉而甘死于蛇,自愿也,更自豪也。如此悖逆人性,爱恶颠倒,又比「勐于虎」更进一层矣。然而,人皆知其见识之高远,而未尝言其用工之深。柳宗元尝谓︰「吾每为文章,未尝敢以轻心掉之,惧其剽而不留也。未尝敢以怠心易之,惧其弛而不严也。未尝敢以昏气出之,惧其昧没而杂也。未尝敢以矜气作之,惧其偃蹇而骄也。抑之欲其奥,扬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节,激而发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固知临文之道,在惨澹经营,力行不怠;岂叁言两语,束书不观,徒务空想而可得耶?韩愈所谓「毋望其速成,毋诱于势利」者,见道之语也。
丁、文之世教
林纾《柳文研究法》谓柳州《捕蛇者说》乃「託讽之文」。声音之道,与政相通;主文谲谏,劝善惩恶,圣人之教也。故文章之教,全在「化民成俗」一句说话。
王充《论衡‧自纪》云︰「为世用者,百篇何害?不为用者,一章无补。」举文为世用之说。
王安石《上人书》曰︰「所谓文者,务为有补于世而已矣;所谓辞者,犹器之有刻镂绘画也。诚使巧且华,不必适用;诚使适用,亦不必巧且华。要之,以适用为本,以刻镂绘画为之容而已。」示文质彬彬之道。
顾炎武《日知录》云︰「文之不可绝于天地间者,曰明道也,纪政事也,察民隐也,乐道人之善也。若此者,有益于天下,有益于将来,多一篇,多一篇之益矣。」明文章不朽之方。
柳宗元《捕蛇者说》,以远谪之身,冒万死之罪;体察民隐,抗衡暴政,能言人所不敢言。此柳文为不朽也。
作者/出处
柳宗元
柳宗元,生于唐代宗大历八年,卒于唐宪宗元和十四年(七七三──八一九)。字子厚,河东(今山西永济)人。德宗贞元九年(七九三)举进士,初任校书郎,历任蓝田(今陕西蓝田)尉,贞元十九年(八〇三)年,任监察御史。王叔文执政时,擢礼部员外郎。其后王氏失势,柳氏被贬为永州(今湖南零陵)司马。唐宪宗元和十年(八一五),再贬为柳州(今广西僮族自治区柳州市)刺史。元和十四年(八一九),病逝于柳州,年仅四十七岁。
柳宗元与韩愈并称“韩柳”,都是唐代古文运动的领袖。韩愈评他的散文“雄深雅健,似司马子长”。他的哲理散文,说理透辟。传记则取材广泛,形象感人,意味隽永。他的山水游记,流畅清新,刻划细致,寄寓他被贬谪边远的愁绪。此外,他也擅长辞赋和诗歌,有《柳河东集》四十五卷,《外集》二卷传世。
创作背景
唐朝赋税,本轻徭薄役,租庸调制,四十而税一。中唐以后,行两税制法,量出为入,纰漏始生。宪宗元和年间,李渤上奏曰︰“渭南县长源乡,本有四百户,今才一百余户。閺乡县本有三千户,今才有一千户。其他州县,大约相似。访寻积弊,始自均摊逃户。凡十家之内,大半逃亡,亦须五家摊税。似投石井中,非到底不止。摊逃之弊,苛虐如斯,此皆聚敛之臣剥下媚上,唯思竭泽,不虑无鱼。”如此,贫者愈贫矣。渭南閺乡,尚且如此;永州地处贫瘠,其艰苦可知。此外,又以钱币代米谷,商人上下其手,农民苦不堪言。陆贽云︰“定税之数,皆计缗钱。纳税之时,多配绫绢。往者纳绢一匹,当钱三千二三百文,今者纳绢一匹,当钱一千五百文。往输其一,今过于二。”钱贵谷贱,愈后愈甚。
两税犹是定制,更甚者,杂税苛捐,层出不穷,无日无之。据《旧唐书‧宪宗本纪》曰︰“(宪宗元和二年十二月),史官李吉甫撰元和国计簿,总计天下方镇凡四十八,管州府二百九十五,县一千四百五十三,户二百四十四万二百五十四。比量天宝供税之户,则四分有一。天下兵戎仰给县官者八十三万余人,比量天宝士马,则三分加一,率以两户资一兵。其他水旱所损,征科发敛,又在常役之外。”
又《新唐书‧食货志》曰︰“自天宝以来,大盗屡起,方镇数叛,兵革之兴,累世不息,而用度之数,不能节矣。加以骄君昏主,奸吏邪臣,取济一时,屡更其制,而经常之法,荡然尽矣。由是财利之说兴,聚敛之臣进。盖口分、世业之田坏而为兼并,租、庸、调之法坏而为两税。至于盐铁、转运、屯田、和籴、铸钱、括苗、榷利、借商、进奉、献助,无所不为矣。盖愈烦而愈弊,以至于亡焉。”加以宦官当道,苛敛暴征,与盗贼无异矣。
本文为柳宗元谪永州时作,唐都长安,零陵相去三千五百里,足见苛敛所及,真是无远弗届。官吏竭泽而渔,人民流离颠沛。柳宗元以其卓识之见,抱经世之才,除弊理政,挽狂澜于既倒。除弊则志欲刬去方镇、阉宦,虽永贞变革失败,终生不复见用;然理政之想,则无日无之也。倡言兴国之道,在吏治清明,吏为民役,非以役民也。终焉贿赂不行,赋税不乱,勤俭不怠,是为久安之计。治民之本,在安定民生。观其《眎民诗》,先使四民各安居而乐业,国家于焉相应扶助,使之各尽其力,以广食用而利迁作;是为务本之道。惟远谪久弃,无与政事;祇有垂文立法,警惕当世,启示来者。子厚尝曰︰“及长,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为炳炳烺烺,务采色夸声音而以为能也。”是本文之作也,岂在逞笔墨之卖弄;洵与贾生治安策、陆宣公奏议鼎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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