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情采原文及翻译
- 《文言文》
- 2024-06-25 12:49:22
文心雕龙・情采原文

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性实而花萼振;文附质也。虎豹无文,则鞹同犬羊;犀兕无文,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若乃综述性灵,敷写器象;镂心鸟迹之中,织辞鱼网之上;其为彪炳,缛采名矣。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五色杂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性发而为辞章,神理之数也。《孝经》垂典,丧“言不文”。故知君子常言,未尝质也。老子疾伪,故称“美言不信”,而五千精妙,则非弃美矣。庄周云︰“辩雕万物。”谓“藻饰”也。韩非云︰“艳采辩说。”谓“绮丽”也。绮丽以艳说,藻饰以辩雕,文辞之变,于斯极矣!研味李老,则知文质附乎性情;详览庄韩,则见华实过乎淫侈。若择源于泾渭之流,按辔于邪正之路,亦可以驭文采矣。
夫铅黛所以饰容,而盼倩生于淑姿;文彩所以饰言,而辩丽本于情性。故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也。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何以明其然?盖风雅之兴,志思蓄愤;而吟咏情性,以讽其上︰此为情而造文也。诸子之徒,心非郁陶;苟驰夸饰,鬻声钓世︰此为文而造情也。故为情者,要约而写真;为文者,淫丽而烦滥。而后之作者,采滥忽真,远弃风雅,近师辞赋;故体情之制日疎,逐文之篇愈盛。故有志深轩冕,而泛咏皋壤;心缠几务,而虚述人外。真宰弗存,翩其反矣!。
夫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实存也;男子树兰而不芳,无其情也。夫以草木之微,依情待实;况乎文章,述志为本?言与志反,文岂足征?是以联辞结采,将欲明经;采滥辞诡,则心理愈翳。固知翠纶桂饵,反所以失鱼。言隐荣华,殆谓此也。是以衣锦褧衣,恶文太章;贲象穷白,贵乎反本。夫能设谟以位理,拟地以置心;心定而后结音,理正而后摛藻,使文不灭质,博不溺心,正采耀乎朱蓝,闲色屏于红紫;乃可谓雕琢其章,彬彬君子矣!赞曰︰
言以文远,诚哉斯验!心术既形,英华乃赡。吴锦好渝,舜英徒艳。繁采寡情,味之必厌。
文心雕龙・情采翻译
聖賢的書辭,都叫做「文章」,這不就是說它有文采嗎?水的性質是中虛,因而它在表面上能結成波紋;木的體質很結實,因而能發出花萼;這是說「文」不能離開「質」的意思。虎豹身上如果沒有斑文,它們的皮子便和犬羊一樣;犀兕的皮子儘管很好,但它們表現色采,依然要靠丹漆去加以塗飾;這是說「質」仍有待於「文」的意思。至於以意匠組織文字去綜述性靈,或描寫物象,其所表現的精彩,我們當然不能不加以文采之名了。
因此,凡能構成所謂文的,把它分別起來,不外三種:一、以五色去表現的,我們叫它為「形文」;二、以五音去表現的,我們叫它為「聲文」;三、以五性去表現的,我們叫它為「情文」。五色配合便成黼黻,五音和諧便成韶夏,五性發抒便成辭章,這是很自然的道理。《孝經》上說:「喪言不文,」這可知道君子平常立言並不是完全樸素的;老子討厭虛偽,所以他說:「美言不信,」意思是說:話說得太好聽是靠不住的,可是他所寫五千言的《道德經》,卻是精妙非常,這可看出他也並不是主張放棄美的。
莊周說:「辯雕萬物,」這是說寫文章要以辭藻去加以修飾的意思;韓非說:「艷采辯說,」這也是說文章要寫得和錦繡一般艷麗的意思;文辭的變化,簡直弄到要以艷麗去加以渲染,以藻飾去加以刻畫,總算達於極點了。我們玩味上面《孝經》和老子的話,可以知道不問文質必一本於性情;細察莊周和韓非的意思,則可看出不問華實都嫌過於***;假如我們能夠正本清源,從清濁和邪正上去加以選擇,則庶幾乎可以把文采運用得恰到好處,而使其無過與不及之差了。
鉛粉和黛墨這兩種東西,本來是女子用以修飾她們的容貌的,可是一個女子其所以能夠美目流盼,巧笑倩兮,畢竟還是靠她天然的風韻;美麗的文字,本來是用以修飾言辭的,可是文章的辯不辯或麗不麗,也還是要看作者的性情怎樣。由此說來,如同一種織品,情好比是文章的經線,辭好比是理論的緯線,要經線正了,然後緯線才能有所成就;必須理論確定,然後辭旨才能暢達;這便是立文的本源。古代詩人的那些篇章,是先有了情,然後因情以造文;後來辭人所寫的賦或頌,卻是因為先要寫一篇文章,然後因文而造情。何以見得如此呢?
原來國風和大小雅之所以產生,是因為詩人志在把他們的憤鬱之情蘊蓄着,而以吟詠去發抒他們的性情,以諷示在他們上邊的人物,這便是以情造文;後來的諸子百家,不過為的要馳騁誇飾他們的文章以沽譽釣名,這便是以文造情。因此之故,如果文章的重點在情,便往往能夠簡約而真實;反之,如果重點在文,便難免流於***或煩複而泛濫。可惜後來的作家,採取了這種泛濫而忽略了真實,拋棄了從前的風雅,而只效法近來的辭賦,因此弄得發抒真性情的作品一天天稀少,專着重在文采的篇章卻多起來了。
有種人本來縈情於利祿,卻偏要表示清高;本來留心於當世之務,卻偏要高談到人世之外,一點真意也不存在,這當然與立文的本意相反了。
我們要知道桃李儘管不言,但桃樹李樹的下面卻有許多行人所造成的蹊徑,這是因為有實物自然誘導人去採摘;蘭草本來很香,可是由男子手種的卻不見得芬芳,這是因為缺少了一種真情的感應。像草木這樣細微的東西,尚且離不開真情實感,何況文章本來是以表達一個人的意志為原則的,如果所說完全與意志相反,這種文章如何還能夠信今傳後呢?原來我們把辭句聯繫起來而加以藻飾,其目的在說明一種道理;如果藻飾過分而徒逞詭辯,反而會把我們的心理弄得模糊起來。由此可知以翠羽為綸,以桂為餌,反而釣不着魚,所謂言語容易為一種浮辭所掩蔽,也就是這個道理。
因此《詩經》上所以說「衣錦褧衣」,即是說穿一件錦繡的衣服,上面一定還要罩上一件薄薄的單衫,便是不歡喜文采過於眩目的意思;《易經》上說「白賁无咎」,便是說絢爛到極點依然要歸於樸素的意思。如果能夠以一定的軌範去控制我們的理論,同時能把我們的心情安頓得很妥適,然後以適當的心情吐辭,從正當的理論去加以辭藻,使得雖有文采而不湮滅其本質,雖博洽而不陷溺我們的心情,所表現出來的是朱藍的正采,被屏棄的乃是紅紫的雜色,能像這樣去好好寫出一篇文章,便真可算得是文質彬彬的君子了。再總括上面的意思加以贊說:
立言一定要靠文采才能流傳得很久遠,這句話是可信的。能夠把真實的心情表達出來,便自然富有精采。吳錦儘管非常好看,可是容易變色;舜英儘管非常美艷,可是朝生暮死;這猶之乎我們所寫的一篇文章,只是充滿了浮辭濫采,而缺少了真實的情感,一經玩味,便會令人生厭的。
文心雕龙・情采赏析
本文是作者针对当时的文风而加以批判,认为除文采以外,必须还要注意一篇文章的内容,换言之,不单只要注意文,还要注意质。
这篇文章分成三大段,而最后结以一赞。第一段提出文质两字,作者对文并不忽视,可是为针对当时的文风,乃把质看得更为重要。又标出“性情”两字,说明作文之要,贵乎有真性情贯注其间,离开性情而专重文采,则非“立文之道”。第二段继续畅发上段“性情”两字的意思,更提出“为情造文”与“为文造情”两个主要观念,说明文必与情相生,不“体情”而专“逐文”,则真意索然,正与立文之道相反。这是本篇最有精采的一段。第三段更反复就“情”“实”“理”三字加以阐发:情要真,事要实,理要正,而目的则在做到“文不灭质”,“博不溺心”。赞是就全文加以总括,有时是一种结论,有时也用以作补充,《文心雕龙》全书,都是这样一种做法。
文学批评的文章,纯粹是议论文的体裁,不过与普通的议论文不同,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文学作品,除了要有丰富的思想内容以外,还得具有高度的艺术性。所以本文的造句遣辞,摛藻扬芬,也极典丽矞皇之至。至于这篇文章的结构,多用排偶,这种文体盛行于六朝唐初,即后世所谓的“骈文”。
作者/出处
刘勰
刘勰,字彦和,南北朝时梁东莞莒人,(其地原属山东,东晋侨置南东莞郡,南齐改东莞,即今江苏武进县。)生卒年代不详,但《南史》本传称其少时“依沙门僧祐(公元四四五——五一八)居”,又称其“深受昭明太子(萧统,公元五〇一——五三一)爱接”,其着《文心雕龙》成,曾取定于沈约(公元四四一——五一三);以这三个人的生卒年代推算,则刘勰的时代不出公元五世纪下半期至六世纪上半期之间。勰“博通经论”,曾与沙门慧震撰经证于定林寺,功毕出家,改名慧地。
创作背景
《文心雕龙》计十卷五十篇,据说只存四十九篇,《隐秀》一篇为后人补作。这是中国一部最早的文学批评,这一篇《情采》,便是这部书的五十篇之一。情者文章的内容,采者文章的辞藻,齐梁文胜而质亡,一般作者多竞尚辞藻,而往往把内容忽视,刘勰因此强调的指出这种毛病。刘勰本人并不是说辞藻不要紧,即以他这部《文心雕龙》来说,又何尝不在辞藻方面十分讲究?不过他所说的不是浮辞,而确实有他的见解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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