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长传原文及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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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4-06-18 09:01:37

徐文长传原文

徐文长传原文及翻译

    余少时过里肆中,见北杂剧有《四声猿》,意气豪达,与近时书生所演传奇绝异,题曰“天池生”,疑为元人作。后适越,见人家单幅上有署“田水月”者,强心铁骨,与夫一种磊块不平之气,字画之中,宛宛可见。意甚骇之,而不知田水月为何人。

    一夕,坐陶编修楼,随意抽架上书,得《阙编》诗一帙。恶楮毛书,烟煤败黑,微有字形。稍就灯间读之,读未数首,不觉惊跃,忽呼石篑:“《阙编》何人作者?今耶?古耶?”石篑曰:“此余乡先辈徐天池先生书也。先生名渭,字文长,嘉、隆间人,前五六年方卒。今卷轴题额上有田水月者,即其人也。”余始悟前后所疑,皆即文长一人。又当诗道荒秽之时,获此奇秘,如魇得醒。两人跃起,灯影下,读复叫,叫复读,僮仆睡者皆惊起。余自是或向人,或作书,皆首称文长先生。有来看余者,即出诗与之读。一时名公巨匠,浸浸知向慕云。

    文长为山阴秀才,大试辄不利,豪荡不羁。总督胡梅林公知之,聘为幕客。文长与胡公约:“若欲客某者,当具宾礼,非时辄得出入。”胡公皆许之。文长乃葛衣乌巾,长揖就坐,纵谈天下事,旁若无人。胡公大喜。是时公督数边兵,威振东南,介胄之士,膝语蛇行,不敢举头;而文长以部下一诸生傲之,信心而行,恣臆谈谑,了无忌惮。会得白鹿,属文长代作表。表上,永陵喜甚。公以是益重之,一切疏记,皆出其手。

    文长自负才略,好奇计,谈兵多中。凡公所以饵汪、徐诸虏者,皆密相议然后行。尝饮一酒楼,有数健儿亦饮其下,不肯留钱。文长密以数字驰公,公立命缚健儿至麾下,皆斩之,一军股栗。有沙门负资而秽,酒间偶言于公,公后以他事杖杀之。其信任多此类。

    胡公既怜文长之才,哀其数困,时方省试,凡入帘者,公密属曰:“徐子,天下才,若在本房,幸勿脱失。”皆曰:“如命。”一知县以他羁后至,至期方谒公,偶忘属,卷适在其房,遂不偶。

    文长既已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曲糵,恣情山水,走齐、鲁、燕、赵之地,穷览朔漠。其所见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风鸣树偃,幽谷大都,人物鱼鸟,一切可惊可愕之状,一一皆达之于诗。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故其为诗,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当其放意,平畴千里;偶尔幽峭,鬼语秋坟。文长眼空千古,独立一时。当时所谓达官贵人、骚士墨客,文长皆叱而奴之,耻不与交,故其名不出于越。悲夫!

    一日,饮其乡大夫家。乡大夫指筵上一小物求赋,阴令童仆续纸丈余进,欲以苦之。文长援笔立成,竟满其纸,气韵遒逸,物无遁情,一座大惊。

    文长喜作书,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余不能书,而谬谓文长书决当在王雅宜、文征仲之上。不论书法,而论书神:先生者,诚八法之散圣,字林之侠客也。间以其余,旁溢为花草竹石,皆超逸有致。

    卒以疑杀其继室,下狱论死。张阳和力解,乃得出。既出,倔强如初。晚年愤益深,佯狂益甚。显者至门,皆拒不纳。当道官至,求一字不可得。时携钱至酒肆,呼下隶与饮。或自持斧击破其头,血流被面,头骨皆折,揉之有声。或槌其囊,或以利锥锥其两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

    石篑言:晚岁诗文益奇,无刻本,集藏于家。予所见者,《徐文长集》、《阙编》二种而已。然文长竟以不得志于时,抱愤而卒。

    石公曰:先生数奇不已,遂为狂疾;狂疾不已,遂为囹圄。古今文人,牢骚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虽然,胡公间世豪杰,永陵英主,幕中礼数异等,是胡公知有先生矣;表上,人主悦,是人主知有先生矣。独身未贵耳。先生诗文崛起,一扫近代芜秽之习,百世而下,自有定论,胡为不遇哉?梅客生尝寄余书曰:“文长吾老友,病奇于人,人奇于诗,诗奇于字,字奇于文,文奇于画。”余谓文长无之而不奇者也。无之而不奇,斯无之而不奇也哉!悲夫!

徐文长传原文及翻译

    徐渭,字文长,是山阴的秀才;名声很高。薛公蕙在浙江作主考的时候,对他的才学大以为奇,称他为国士。可是他运气不好,屡次应考都失败了。巡抚胡公宗宪听说,便邀他去作幕客。文长每次谒见,都是头带麻布头巾,身穿青色衣服,纵谈天下大事,胡公非常欣赏他。

    那时胡公已经数次督师边疆,在东南一带威势很重,手下的军官都是跪着禀事,匍匐进退,不敢抬头;文长不过是部下一个秀才,而竟和他傲然相见。别人把他比作刘真长、杜少陵一流的人。

    那时偶而擒到一只白鹿,命文长作一个奏表,报告皇上。奏表上去后;世宗皇帝很喜欢。胡公因此也更爱重文长,一切奏疏计划,都由他经手草拟。文长自负有才华、能谋略,喜欢设计奇特的计谋,讨论军事问题也多半很中肯;他看天下人都没有够他标准的,可是终于无所遇合。

    文长在政界既不得志,于是放纵地饮酒,任意游山玩水,到华北一带,远游沙漠。他所见的山奔海啸,沙飞雷鸣,骤雨狂风,幽谷大城,人物鱼鸟,一切可惊可愕的情状,都一一用诗来表达。他心里又有一腔蓬勃不可磨灭的气势,和英雄穷途、无处托身的悲愤。

    所以他所作的诗,像有一股怒气,也像对人世傲笑,像江水出峡的激流,也像新苗破土的茁长,像寡妇在午夜的怨泣,也像旅客在霜晨的哀感。虽然所采的体裁格调有时比较卑下,但是有其独特的巧思,不是那些像妇人女子一样柔顺阿谀的文人所能望其项背。他的文章有高明的意见,气势沈雄而章法谨严,文章形式虽或有所模仿,但并无损于其才情,文章内容虽或充满议论,但并无伤于其风格,可说是韩愈、曾巩一流的大家。

    文长既然常和当时的格调不合,当时那些所谓文豪,文长都很不客气地加以抨击,认为不值一文;因此他的名声不能传到浙江以外的地区,真是可叹息的事!

    他喜欢书法,笔力奔放像他的诗一样,在苍老遒劲之中透出秀姿,正是欧阳公所谓“美人迟暮,自有风姿”的那种。有时也以余才来画花鸟,都有超俗俊逸的韵致。

    到后来,他受嫌疑谋杀他的续弦妻子,被捕下狱,判了死刑。张元抃翰林极力解救,才得释放。

    晚年时他心中悲愤更深,更加装疯作癫。有时显要的人去拜访他,也拒绝见面;有时带钱到酒馆,叫一些贩夫走卒一同喝酒;曾经自己用斧头打破头,血流满面,头骨都打碎了,揉起来发出声音;又曾用尖锥刺自己的两耳,插入一寸多,仍旧未死去。

    据周望说,文长晚年的诗文更有奇气,没有刻印出版,只有原稿藏在家中。我同年中进士的朋友有一位到浙江作官,我托他把文长的存稿抄一份,到现在还未抄来。我所见到的《徐文长集》不过是二种残缺不全的集子而已。而文长终于因为不得志而怀愤去世了。

    石公评论道:先生命运坏到极点,于是成了癫狂;癫狂到了极点,于是招来牢狱之灾。古今文人的困苦倒霉,没有比先生更甚的了;虽然如此,胡公是很少有的豪杰,世宗皇帝是很英明的主上。

    胡公对先生特别优礼,可见胡公重视先生;皇上对先生的奏表很喜欢,可见皇上重视先生;只不过还没有作大官而已。先生的诗文独树一帜,一扫近代污杂的习气;将来自有定论。那么又怎么能说先生不遇呢?

    梅客生曾经给我一封信,里面说:“文长是我的老朋友;他的病比他本人更奇怪,他本人比他的诗更奇怪。”我认为文长是无一方面不奇怪的人!无一方面不奇怪,因此也无一方面不倒霉了!岂不可叹!

徐文长传原文赏析

    本文为传记体。记述一位先辈文人的遭遇与诗文造诣,以传之后世。以记敍为主,参杂作者自己的评论。

    本文可分四大段。第一大段(至“然竟不偶”)写徐文长壮年的遭遇和表现。第二大段(至“皆超逸有致”)写徐文长诗文书画的成就。第三大段(至“抱愤而卒”)写徐文长晚年的遭遇与表现。第四大段对徐文长一生作一总评。

    徐文长是一个奇士、狂士;作者对他的处事为人,并不赞同,因此在文内隐寓微词;例如在前段指出,胡宗宪对徐文长特加赏识,而徐文长自负才略,看不起天下所有人,因而与胡宗宪决裂;后段再补述:“胡公闲世豪杰”,暗示徐文长之失意,由于过份狂傲,应自己负责。

    对于徐文长的诗文,作者虽然很赞赏,但也有微词;例如说他的诗“体格时有卑者”,说他的文章有些模拟古人之处。

    对于徐文长晚年的疯狂行为,作者不忍直述,所以用“佯狂”字样为之文饰。事实上,徐文长晚年是真正疯狂了,杀害他自己的妻子大概也是神经错乱时作出的,用斧头利锥作自杀企图,更不是佯狂的表现。因此作者虽然在前段说是“佯狂益甚”,到末段则补明“遂为狂疾”,而且牢狱之祸也是由于狂疾。

    本文大体平平,比较精采的是讨论徐文长诗文的那一段。

    作者/出处

    袁宏道

    袁宏道(公元一五七八──一六一零)字中郎,号石公,明公安(今湖北公安县)人。年十六做学生的时候,就在城南组织了一个社团,自己做首领。常写作诗歌古文,在本地有了一点声名。他和他的哥哥宗道(伯修),弟弟中道(小修),被当时人称为“三袁”。万暦二十年(公元一五九二)举进士,选为吴县知县。他做官清廉,遇事处理得快捷,因此政务清闲,天天和士大夫们谈诗说文。以后做到吏部考功员外郎,拟订“岁终考察群吏法”,成为明末的定制。后来因病辞职,在湖北的沙市修建了一座“砚北楼”,他住在里面专门着述,但不久就死了。他们兄弟三人,对于当时的复古文学,都极力反对,主张诗文以清新轻俊,出自性灵为主。一时学者都乐于从其风格,称他们所写的诗文为“公安体”。着有《敝箧集》、《锦帆集》、《解脱集》、《瓶花斋集》、《潇碧堂集》等。

    《友联活叶文选》,友联出版社

    创作背景

    徐文长(公元一五二一——一五九三),名“渭”,是一个比袁宏道年长四十七岁的文坛怪杰,他去世时七十二岁,袁宏道那时二十五岁。作者有感于徐文长的身世,所以为他作了这篇传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