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字令·度居庸关

清代朱彝尊

崇墉积翠,望关门一线,似悬檐溜。瘦马登登愁径滑,何况新霜时候?画鼓无声,朱旗卷尽,惟剩萧萧柳。薄寒渐甚,征袍明日添又。

谁放十万黄巾,泥丸不闭,直入车箱口。十二园陵风雨暗,响遍哀鸿离兽。旧事惊心,长涂望眼,寂寞闲亭堠。当年锁钥,董龙真是鸡狗。


潍县署中寄舍弟墨第一书

清代郑燮

读书以过目成诵为能,最是不济事。

眼中了了,心下匆匆,方寸无多,往来应接不暇,如看场中美色,一眼即过,与我何与也?千古过目成诵,孰有如孔子者乎?读《易》至韦编三绝,不知翻阅过几千百遍来,微言精义,愈探愈出,愈研愈入,愈往而不知其所穷。虽生知安行之圣,不废困勉下学之功也。东坡读书不用两遍,然其在翰林读《阿房宫赋》至四鼓,老吏苦之,坡洒然不倦。岂以一过即记,遂了其事乎!惟虞世南、张睢阳、张方平,平生书不再读,迄无佳文。

且过辄成诵,又有无所不诵之陋。即如《史记》百三十篇中,以《项羽本纪》为最,而《项羽本纪》中,又以巨鹿之战、鸿门之宴、垓下之会为最。反覆诵观,可欣可泣,在此数段耳。若一部《史记》,篇篇都读,字字都记,岂非没分晓的钝汉!更有小说家言,各种传奇恶曲,及打油诗词,亦复寓目不忘,如破烂厨柜,臭油坏酱悉贮其中,其龌龊亦耐不得。


倦寻芳

清代杨庆徵

绣帘半卷,银箭初长,清悄庭宇。

云鬓鬅松,斜堕钿头钗股。

浓树荫遮行色远,乱山翠叠春光暮。

怕登楼、见横桥断岸,绿凄迷处。

遍江畔,纤枝娇蕊,知道个人,何地留住。

香冷鸳衾,暗滴泪珠无数。

蝶翅寻芳魂一点,柳丝织影愁千缕。

更凄凉,送梨花夜来风雨。


浣溪沙·一半残阳下小楼

清代纳兰性德

一半残阳下小楼,朱帘斜控软金钩。倚阑无绪不能愁。

有个盈盈骑马过,薄妆浅黛亦风流。见人羞涩却回头。


三垂冈

清代严遂成

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

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犹拥晋山河。

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

萧瑟三垂冈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泊樵舍

清代施闰章

涨减水愈急,秋阴未夕昏。

乱山成野戍,黄叶自江村。

带雨疏星见,回风绝岸喧。

经过多战舰,茅屋几家存?


鹊桥仙·云林瞩题闰七夕联吟图

清代顾太清

新秋逢闰,鹊桥重驾,两度人间乞巧。栏干斜转玉绳低,问乞得、天机多少?

闺中女伴、天边佳会,多事纷纷祈祷。神仙之说本虚无,便是有、也应年老。


临江仙·点滴芭蕉心欲碎

清代纳兰性德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村居

清代高鼎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临江仙·寄严荪友

清代纳兰性德

别后闲情何所寄,初莺早雁相思。如今憔悴异当时,飘零心事,残月落花知。

生小不知江上路,分明却到梁溪。匆匆刚欲话分携,香消梦冷,窗白一声鸡。


初春济南作

清代王士祯

山郡逢春复乍晴,陂塘分出几泉清?

郭边万户皆临水,雪后千峰半入城。


柳敬亭传

清代黄宗羲

余读《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记》,当时演史小说者数十人。自此以来,其姓名不可得闻。乃近年共称柳敬亭之说书。

柳敬亭者,扬之泰州人,本姓曹。年十五,犷悍无赖,犯法当死,变姓柳,之盱眙市中为人说书,已能倾动其市人。久之,过江,云间有儒生莫后光见之,曰:“此子机变,可使以其技鸣。”于是谓之曰:“说书虽小技,然必句性情,习方俗,如优孟摇头而歌,而后可以得志。”敬亭退而凝神定气,简练揣摩,期月而诣莫生。生曰:“子之说,能使人欢咍嗢噱矣。”又期月,生曰:“子之说,能使人慷慨涕泣矣。”又期月,生喟然曰:“子言未发而哀乐具乎其前,使人之性情不能自主,盖进乎技矣。”由是之扬,之杭,之金陵,名达于缙绅间。华堂旅会,闲亭独坐,争延之使奏其技,无不当于心称善也。

宁南南下,皖帅欲结欢宁南,致敬亭于幕府。宁南以为相见之晚,使参机密。军中亦不敢以说书目敬亭。宁南不知书,所有文檄,幕下儒生设意修词,援古证今,极力为之,宁南皆不悦。而敬亭耳剽口熟,从委巷活套中来者,无不与宁南意合。尝奉命至金陵,是时朝中皆畏宁南,闻其使人来,莫不倾动加礼,宰执以下俱使之南面上坐,称柳将军,敬亭亦无所不安也。其市井小人昔与敬亭尔汝者,从道旁私语:“此故吾侪同说书者也,今富贵若此!”

亡何国变,宁南死。敬亭丧失其资略尽,贫困如故时,始复上街头理其故业。敬亭既在军中久,其豪猾大侠、杀人亡命、流离遇合、破家失国之事,无不身亲见之,且五方土音,乡俗好尚,习见习闻,每发一声,使人闻之,或如刀剑铁骑,飒然浮空,或如风号雨泣,鸟悲兽骇,亡国之恨顿生,檀板之声无色,有非莫生之言可尽者矣。